江步青侧首,“嘭”的一声,那纸窗偷偷敞开的缝隙便霎时关了紧闭。

    她打量着这户破败腐朽的屋舍,忆起先前王里正所言朝家孤女略有痴傻,却不曾想,竟邋遢至如此田地。

    江步青挪开鞋履,才注意到身前柴木堆叠繁多,一瘦削单薄又痴傻的女子,一趟下来竟能背如此沉重的东西。

    朝廷命官被贬南下,本就不易再回朝堂,何况李旻江韫涉及新政变法,就更不易北返。她注定要在此待上好些年头,故而更需得与周遭农户打点好关系,方不致伶仃。

    哪能猜到,朝夕相对的邻里,竟会是个泥人。

    她轻步回到江家宅子,安静掩上了门。

    只漏出条缝,墨黑的眼睛冷冷盯着院内一切。

    然半个时辰过去,也不再见有人出来。

    约莫是吓狠了。

    江步青唯有先打点好歇室,静观其变。木床泛着霉气,简略铺有一层布衾,其下皆是稻草,她褪下云雁细锦衫,换了身钦州购置的窄袖短褐,皱眉躺了上去。

    虽不舒坦,然而较之舟车,已算得上恬逸。

    既来之,必须安之,江步青阖眼,强迫自己睡了半响,再睁眼,周身已酸楚的不行,揉揉脖颈才下了地。

    院子里的木材已被人悄无声息间收拾了干净,徒留若干杂叶,江步青取过扫帚,绾发打理起檐下蛛网。房梁檐椯因许久未有人住,被蚁虫咬出了密密麻麻的小孔,微微发朽,一抖动皆能落下阵阵灰霾。

    同样,檐下留着许多拙燕旧巢,等日头再暖些,皆要归来,横竖躲不过翻新。

    往昔在江家时,因江叶氏临盆后早逝,江韫向来溺爱江步青,将她做男儿教养,四书五经文韬笔墨,只要她肯学,毫无阻拦。但江步青也同其他命官子女般,自幼未接触过重活,故现下一切,于她而言都是头一遭。

    江韫被贬琼州别驾,名义上称作编管,除名勒停,追毁入仕出身以来官告文书,受监视管制。但新帝痛恨新党官吏,即位后肃清朝廷,故江府家奴一并被天子告令解散,重归奴籍,举目无仆。

    江步青能出逃,还是依仗当时李旻辅相威望,疏通江宁府官吏,只身南下。

    被编者极易贫之不能自存,江父抵达琼州后,必不好过,因此江步青现下的三十余两银钱,大半还得托人捎寄于江韫,自己能用的少之又少。

    何况此次本乃出逃,为人处世愈发需谨慎,不可招摇。

    思虑到现状,江步青纤细修长的手指握得愈紧。被编管者六年可叙复旧官,但江家李家情况特殊,官位亦甚高,不会如此简易。

    她幽幽叹了口气。

    目前有的,不过一张不可用的五十两楮币,一栋破朽不堪的江家老宅,十两左右银钱,里正置办的两亩田地,其他一无所有。

    正想着,远处却突然传来了阵阵嬉笑取闹声,间或夹杂着稚童讥讽。

    江步青放下扫帚,敛眉走到了半人高围墙后。

    不足二十丈的小溪一侧,满脸覆着黑泥的痴傻女子正背着一筐比她高的柴木,怀中紧抱着黑狗,脊背弯曲,低头温顺的模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