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是说营养针,最后医生还是给他开了一些别的药让他一块儿打,严歌续对医院向来是能不来就不来,这种主动来复查的情况可以说是少之又少。

    只是今天的医院属实非常吵闹,让严歌续有点儿后悔在医院挂水的决定。

    这会儿是这边夫妻吵架啦,那边是小朋友因为打针怕痛哭的撕心裂肺啦,再过一会儿就是不知道哪个床出状况,护士风风火火地在走廊奔走啦。

    反正睡觉是不可能睡觉的。

    严歌续心如死灰,像个尸体一样瘫在走廊的临时病床上输液。

    “你个没良心的小崽子,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,你赚了那么多钱,就想着换你那破腿,让你出钱给你妈换一个单人病房都不肯?”

    “你没钱?你怎么可能没钱?你有钱买那种没用的花里胡哨的玩意儿?没钱换个好点儿的病房?”

    “我不管,你今天要是不给我换,你就别想走!你是不知道隔壁床的那个晚上呼噜声有多大!我都快死了,我都快死了你都不让我睡个安生觉!”

    对面的病房可有够热闹的。严歌续痛苦地翻了个身,侧躺着抬起手臂,把耳朵稍微遮挡起来。

    里面乒乒乓乓地一阵响,战场甚至波及到了走廊上的严歌续,严歌续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砸在了他身边输液架上,整个输液架晃了一下,上面挂着的小药水瓶也磕磕碰碰地响,迫使严歌续还是抬手扶了一下架子,总算是抬眼看了一眼里面激烈的战况。

    停在他床边的是严歌续很熟悉的东西,是一只钢笔,本来外面还有一个他觉得质感还算ok的透明盖的盒子,这会儿也已经随着投掷四分五裂了。

    只是这只钢笔理论上他应该……送给某位小朋友了。

    严歌续皱了皱眉头,提着自己的输液瓶起身,贴着墙根走到那个多人病房的门口,恰好是能看到“战况”的角度。

    某位和他分开的时候都还挺兴高采烈的小朋友正背对着他蹲在地上,沉默地捡着地上散乱的书——他送的那套书。

    少年人的背影压抑沉重,捡书的动作也拉的极慢,严歌续看见对方脊背颤动,似乎在轻微地发抖,想说,别捡了,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,没了他再送一套就是了。

    但是他不知道对方现在是否想见到自己,小朋友把他当成偶像的话,大概不希望把这一面给自己看吧。

    严歌续看见一位护士推着车经过这里时叹了口气,帮忙捡了走廊上的盒子和钢笔,但却没有再多说什么,似乎对这样的情况已经引以为常,习惯到了……已经懒得去劝阻,或者说劝阻也没有用的程度了。

    里面又响起刺耳的斥责声,还是刚刚的车轱辘话,一句比一句难听。

    “你现在翅膀硬了是吧?你妈的话都听不进去的是吧?那几本破书还捡?买这种玩意儿有什么用?能赚钱吗?能吃吗?能用吗?”

    严歌续有些听不下去,倒不是因为自己的书被贬低,而是他没有听过这么粗鄙的对于文学的态度,严歌续承认自己的眼界有限,他是幸运的,他没有穷过,也不能理解这种将文学以功利主义去评价的态度。

    他稍微拦住那位护士,问:“里面经常这样闹吗?还会吵很久吗?”

    “经常这样闹啊,那个病人在这里住了好久了,应该有两三年了,脑子里长东西的,也说不好这个脾气是本来就这样还是因为长了东西才这样,就是她儿子可怜点儿,她要是没精神还好,身体稍微好点儿就老爱折腾,也很吵,别的病人和家属也投诉过几回了,最后都是她儿子去给人赔罪,道歉,你要是嫌吵,我给你把临时病床推别的地方去吧。”

    “没事儿,不用。我就是问一下。”严歌续脸色暗下来,但最终还是回过身不去看,打算换去输液大厅呆着。

    家事难断,就是因为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,即便这次他把小朋友进去带走了,下一次,下下次呢?每个人有自己的路要走,也有自己的劫要过,人生在世,除了自渡,他人爱莫能助。

    然而回头的那一眼让严歌续瞬间否定了自己。